一碗红糖水,浇灭了孙家嫂子的火,也把王大海煽起来的那点风给按了下去。
但人心里的火,灭了,还会再着。
第二天,天上的日头比昨天更毒,明晃晃地悬在头顶,把地皮烤得直冒白烟。
陈秀英看着那几个挑水汉子被晒得脱了层皮的后脖颈,心里有了计较。
她没再用金贵的红糖,而是让刘芬从后院的角落里,采了一大把不起眼的草药。
那是她前世在末日里最常用的方子,几味最寻常的草药配在一起,清热解暑,最是管用。
满满一大锅墨绿色的凉茶熬了出来,带着一股子清苦的草药味儿。
陈秀英亲手舀了一碗,自己先喝了半碗,才让刘芬给开荒的工人们送去。
“大伙儿都喝一碗,解解暑气,省得中了暑气,那才麻烦。”
汉子们累得正口干舌燥,也不客气,一人一碗,咕咚咕咚就灌了下去。
清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浑身的燥热好像真的被压下去不少。
“陈大娘,您这法子真管用!”
“是啊,喝下去舒坦多了!”
一片感激声中,意外,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一个叫小五的年轻后生,刚把碗放下,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他捂着肚子,额头上瞬间冒出豆大的冷汗,整个人“扑通”一声就栽倒在地。
他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
“水……水里有毒!”
这一声,像一道炸雷,在人群里轰然炸开。
刚刚还其乐融融的场面,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手里的碗“哐当、哐当”
掉了一地,摔得粉碎。
他们看着陈秀英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和怀疑,仿佛她是什么瘟神。
信任这东西,建起来要好几天,塌下来,只需要一句话。
孙家嫂子更是吓得一把打翻了自己手里的碗,脸色惨白如纸。
陈建国慌了神,想上前解释,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芬则吓得悄悄躲到了人群后面,生怕沾上一点关系。
就在这时,王大海几乎是破开人群冲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拿着棍子的民兵。
他来得太快了,快得就像一直在旁边等着这一刻。
王大海一脸痛心疾首,伸出手指着陈秀英,声音又高又亮,带着一股子“正义凛然”的腔调。
“陈秀英!你还有什么话说!”
“为了让你那片荒地能开出来,你竟然不择手段,用毒草药来害人!”
“这是谋杀!”
他转向那些惊慌失措的村民,大声煽动。
“乡亲们,都看见了吧!这就是她开荒的真面目!”
“今天她敢毒小五,明天就敢毒死我们全村!”
“把她抓起来!现在就抓起来,送到公社去!”
几个民兵立刻上前,就要去抓陈秀英的胳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秀英却做了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举动。
她没有辩解,也没有慌乱,而是直接蹲下身,掰开倒地的小五的嘴,仔细看了看他的舌苔,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脉搏。
她沉着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都别慌!”
“要是这水里真有毒,现在倒下的,就不是他一个人!”
“你们大伙儿都想想,是不是所有喝了水的人都有事?”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慌乱的众人。
大家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
确实只有小五一个人倒下了。
王大海的“谋杀论”,立刻就站不住脚了。
就在这时,一个慢悠悠的声音响了起来。
“哎,我说大海哥,你咋咋呼呼的干啥,人都还没看清楚呢,就喊打喊杀的。”
众人回头,看见了陈秀英那个嫁给赤脚医生的远房堂妹,陈玉莲。
她正提着个篮子,皱着好看的眉头,一脸不赞同地走了过来。
陈玉莲走到小五身边,低头看了看,撇了撇嘴。
“这哪是中毒的样子。”
“你们看他这脸色,嘴唇是发白,可没发紫。真要是中毒,嘴唇早就黑了。”
她这话,不是为了帮陈秀英。
她只是单纯地看不上王大海这种粗暴又愚蠢的做法,也享受这种所有人都糊涂,只有她看得清的优越感。
她那当赤脚医生的男人常说,看病救人,得先断了根。
王大海这哪是断根,这是瞎起哄。
有了陈玉莲这个“半专业人士”的话,陈秀英心里更有底了。
她立刻扭头,盯着跟小五一块儿来的一个后生。
“你老实说,他早上除了喝粥,还吃了什么?”
那后生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半天,才小声说:“他……他早上嫌干粮太硬,就……就去河边摸了几个河蚌,自个儿……生吃了……”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真相大白!
根本不是凉茶有毒,是小五自己贪嘴,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闹肚子了!
王大海那张脸,瞬间就从铁青涨成了猪肝色。
他精心策划的一场“人赃并获”,转眼就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村民们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讽。
陈秀英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
她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王大海,一字一句地说道:“王村长,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们开荒队的人,在这里流汗流血,不求你这个当村长的能来帮一把,但也请你,不要在背后捅刀子!”
“今天这事,要不是玉莲妹子懂得多,我们这一家子,是不是就要被你屈打成招,直接送进大牢了?”
这番话掷地有声,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王大海的脸上。
孙家嫂子更是羞愧地低下了头,主动上前,手忙脚乱地帮着把还在地上哼哼的小五扶了起来。
人心这杆秤,在这一刻,彻底倒向了陈秀英。
就在风波即将平息时,人群里,不知是谁眼尖,喊了一嗓子。
“那不是陈家老二吗?”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人群外围,看见了陈建军和周兰两口子鬼鬼祟祟的身影。
立刻就有人想起来了。
刚才王大海闹得最凶的时候,就是陈建军在旁边帮腔,跟周围人说“我娘以前就爱在山上乱采草药,指不定采了什么毒草回来”
。
现在真相大白,陈建军夫妇俩,瞬间成了过街老鼠。
一道道鄙夷、唾弃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他们。
陈建军吓得脸都白了,拉着周兰,转身就想往家里跑。
就在这时,陈秀英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场院。
“从今天起,我陈秀英,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陈建军逃跑的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这句话,不仅是说给全村人听的。
更是说给身边吓得一哆嗦的大儿子陈建国,和儿媳刘芬听的。
她要让他们所有人都明白,背叛这个家,会有什么下场。
远处的陈玉莲,看着陈秀英那张冷硬如铁的侧脸,眼神里第一次收起了那份漫不经心,带上了真正的审视和忌惮。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堂姐的“运气”,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硬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