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云姐有心了,”沈秀兰倒了杯温水递过去,“你说的倒是提醒我了,家里家外一把抓,我还真缺个能帮我抓‘家外’那摊子事的人,矿上正缺个信得过的账房,不知道林家妹子有没有兴趣?”
林婉如端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顿,她抬起那双明亮的眼睛,直视着沈秀兰。
她本以为沈秀兰会客套几句,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接,开门见山就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摆在了台面上。
她看到了沈秀兰眼中的诚恳。
“秀兰姐看得起我,我自然愿意。”林婉如没有过多推辞,爽快地应了下来,“只是我刚从财会学校毕业,没什么经验,怕给你添麻烦。”
“经验是人做出来的,不是天生就有的。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
沈秀兰说罢,拿起一块葱油饼递给她,“先尝尝我的手艺。”
林婉如接过饼,咬了一口,酥脆的口感和浓郁的葱香让她眼睛一亮。
正当她想再夸两句,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矿工服、脸上还沾着煤灰的年轻工人探头进来,神色焦急。
“沈老板,您快去矿上看看吧!出事了!”
沈秀兰眉头一紧,放下手中的碗筷,站起身:“别急,慢慢说,出了什么事?”
“工会的王代表带了些人,堵在办公室门口,说矿上这个月效益这么好,必须得给大伙儿涨工资,不然就要罢工!”
沈秀兰的脸色沉静下来。她知道,这天迟早会来。
煤挖得多了,钱挣得多了,人心自然就活了。
只是没想到,带头的会是工会代表。
她转向林婉如,语气里带着一丝歉意:“看来,你的第一份工,今天就要开始了。”
林婉如立刻站起身,将剩下的半块饼塞进嘴里,眼神坚定:“秀兰姐,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赶到矿区时,办公室门口果然围着一小撮人。
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身半旧的蓝色中山装,头发梳得油亮,挺着个小肚子,正是矿上的工会代表王建军。
他身后站着七八个矿工,大多是平日里手懒嘴不懒的,此刻正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见到沈秀兰,王建军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沈老板,你来得正好。兄弟们的意思很简单,这个月咱们矿出的煤比以前翻了一番,大伙儿的辛苦你是看在眼里的。这工资,是不是也该跟着涨一涨?”
“对!涨工资!”他身后立刻有人高声呼应。
沈秀兰的目光越过王建军,平静地扫过他身后的每一个人。
那些人被她一看,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下去。她的视线最后回到王建军脸上。
“王代表,大家伙儿辛苦了,这我心里有数。”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矿上效益好了,给大家多发钱,这是应该的。我也正有这个打算。”
王建军一听,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以为自己拿捏住了她。
他立刻接口道:“那敢情好!沈老板爽快!兄弟们的意思是,每人每月,至少得再加十块钱!”
十块钱,对于一个月只有四五十块工资的矿工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这个要求,显然是狮子大开口。
沈秀兰没有立刻反驳,她只是轻轻抚平自己衣角的一丝褶皱,缓缓开口:“王代表,你也是矿上的老人了,应该知道,咱们挖出来的煤,有精煤,也有次煤,下井的兄弟,有技术好的老师傅,也有刚上手的新人。
大家干的活不一样,出的力不一样,这钱要是都加得一样多,你觉得……对那些出大力、有技术的老师傅们,公平吗?”
她的话音一落,人群里顿时安静了许多。几个年纪大、技术好的老矿工,原本只是站在外围观望,此刻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王建军的脸色变了变,他没想到沈秀兰会这样说。
他梗着脖子说:“那……那也得普涨!先保证大家都有份,再谈别的!”
“普涨当然可以。”沈秀兰点了点头,似乎是妥协了,“不过,我也有个想法。光涨工资,不如多给条出路。我正打算从南方请个技术员过来,教大家新的采掘方法,不但更安全,效率也更高。
下个月开始,矿上办个技术培训班,免费的。谁要是学得好,考评能过,不止底薪涨,每个月还有额外的技术补贴。”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以后咱们矿上,就看本事吃饭。技术越好,拿的钱就越多。我保证,顶尖的老师傅,一个月拿到一百块、一百二十块,都不是问题。”
这番话像一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水面。一百二十块!
人群里起了不小的骚动。那些真正有技术、肯卖力气的工人,眼神一下子就亮了。
而王建军身后那些想跟着浑水摸鱼的人,则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盘算。
“这件事,我回头会把详细的方案贴在公告栏上,大家都可以看。”
沈秀兰说完,不再理会脸色阵青阵白的王建军,径直对林婉如说,“婉如,我们进去,先把账目理清楚。”
她推开办公室的门,领着林婉如走了进去,将一地的人晾在了外面。
办公室里,沈秀兰将账本交给林婉如,并没有立刻谈论工作。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散去的人群,轻声说:“王建军这个人,我了解,他没这个脑子,也担不起这个头。”
林婉如冰雪聪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秀兰姐,你是说,背后有人唆使他?”
“你初来乍到,跟矿上的人都不熟,反倒方便。”
沈秀兰转过身,看着她,“我也不让你去查什么。你就多走动走动,跟矿上的家属们聊聊天,听听她们平日里都说些什么,不用刻意问,听着就行。”
林婉如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当天下午,林婉如就借着熟悉环境的名义,在矿区的家属院里转悠。
她嘴甜,见人就喊“大姐”“大嫂”,很快就和几个正在水池边洗衣的女人聊开了。
她绝口不提涨工资的事,只是聊些家长里短,谁家的孩子淘气,哪里的布料便宜。
女人们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聊着聊着,一个嘴快的嫂子就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要我说啊,那个王建军,就是个没主意的。前天晚上,我还亲眼看着赵德柱在镇上的小酒馆请他喝酒呢,两人勾肩搭背的,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林婉如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和她们笑着聊着天气。
傍晚时分,她回到办公室,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沈秀兰。
沈秀兰正在核对一份材料,听到“赵德柱”三个字,她手中的笔停了下来,在纸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
她抬起头,窗外的夕阳将她的脸映得一半明一半暗。
果然是他。李文博坐不住了,派他的狗出来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