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账本重新锁回抽屉,沈秀兰吹熄了煤油灯。
堂屋里瞬间被院中透进的月光笼罩,一片清冷。
她下定决心,明天一早就去找林巧云,托她联系上堂妹林婉如,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就在她转身准备回房时,院门传来轻微的“吱嘎”声,随即是沉稳的脚步声。
沈秀兰脚步一顿,是叶昭回来了。
他推开堂屋的门,一股深夜的寒气跟着涌了进来。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公安制服,肩上落了些夜露,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疲惫,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回来了。”沈秀兰的声音很轻,怕吵醒里屋的孩子们。
“嗯。”叶昭应了一声,脱下外套挂在门后的挂钩上,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他没有多问沈秀兰为什么这么晚还没睡,只是径直走到桌边,倒了一缸子凉白开,仰头一口气喝尽。
喉结滚动,一个简单的动作,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疲乏。
沈秀兰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心头那根因为李文博而绷紧的弦,莫名地松缓了些许。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院子里那台崭新的“雪花”牌单缸洗衣机,成了三个孩子的新玩具。
洗衣机轰隆隆地转着,搅动着一缸子的水和泡沫。
团子双手扒在机身上,踮着脚尖,脸蛋几乎贴在了机顶的玻璃小窗上,看着里面翻滚的衣物,嘴里发出“呜呜呜”的配音,兴奋得小脸通红。
招娣则文静许多,她只是蹲在一旁,好奇地看着水和泡沫如何将脏衣服变干净,眼神里满是新奇。
叶邵凯最有“研究精神”,他手里拿着一张被水浸得有些模糊的说明书,一会儿看看图,一会儿伸手去拨弄机身上的旋钮,嘴里念念有词,俨然一个小工程师。
沈秀兰正在厨房里和面,准备烙几张葱油饼。
她隔着窗户看着院子里的景象,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这才是家的样子,吵吵闹闹,充满了烟火气。
叶昭则在院子另一头,搬了张小马扎坐着,正低头给家里的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上油。
链条在他手中一节一节地转动,发出清脆的响声,阳光照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坚毅的轮廓。
“哥哥,哥哥,我来帮你!”团子看了一会儿洗衣机,热情又转移到了叶邵凯身上。
他看到旁边小凳上放着一沓刚洗干净、叠得整整齐齐的床单,是沈秀兰准备第二天换上的。
他大概觉得叶邵凯“工作”辛苦,抓起最上面的一条白色床单,想给哥哥擦擦汗。
可他忘了自己刚刚还在院墙根下玩泥巴,一双小手黑乎乎的。
那双泥手结结实实地印在了雪白的床单上,留下两个清晰的的“梅花印”。
空气瞬间安静了。
叶邵凯拧着眉,看着那片污渍,一副“我就知道”的头痛表情。
招娣也“啊”了一声,连忙拉住还要往前凑的团子。
团子看看自己的黑手,再看看雪白的床单,嘴一瘪,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水汽,眼看就要决堤。
沈秀兰刚解下围裙想出来,却见叶昭放下了手里的油壶和抹布,站起了身。
他没有出声责备,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大步走过来,在那颗即将掉下金豆子的小脑袋上,用他那双沾着机油、却刻意避开的手背,轻轻揉了揉。
然后,他沉默地拾起那条被弄脏的床单,走到院子里的水龙头下,拿起搓衣板和那块用到只剩一小半的肥皂。
他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将床单的污渍处浸湿,然后一下一下,用力而均匀地搓洗起来。
沈秀兰停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李文博也曾说过会让她和招娣过上好日子,可他的好日子,是建立在金钱和算计之上,是浮在表面的风光。
而叶昭给的,是这种浸在日常琐碎里,用行动一下下搓洗出来的踏实。
她转身回到厨房,面板上,发好的面团白白胖胖。
她将面团揉搓、擀开,撒上切得细碎的葱花和盐,淋上一层热油。
刺啦一声,葱香四溢。
很快,一张张金黄酥脆、香气扑鼻的葱油饼就在她手中诞生了。
她端着一盘饼出来,院子里,叶昭已经将床单上的泥印搓洗干净,重新晾在了竹竿上。
阳光下,那片白色干净得晃眼。
“洗洗手,吃饼了。”沈秀-兰把盘子放在石桌上,自己先拿起一块,递到叶昭面前。
叶昭愣了一下,看着她手里的饼,又看看她。
他默默地在水龙头下冲干净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才接过来。
他咬了一大口,饼又香又酥,烫得他在嘴里直哈气,脸上却是一种满足的神情。
孩子们也围了过来,一人分到一块,吃得满嘴是油。
就在这一片温馨和睦中,院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秀兰姐,在家吗?”
沈秀兰循声望去,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站在门口,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和蓝裤子,梳着两条麻花辫,模样清秀,一双眼睛尤其明亮,透着股机灵劲儿。
她手里还抱着一个用碎花布包裹着的东西。
看来林巧云的动作很快。
“婉如来了,快进来。”沈秀兰笑着迎上去。
林婉如走进院子,目光快速地在院中扫了一圈。
她把手里的布包递给沈秀-兰,笑着说:“巧云姐听你说要去南方,怕你没件像样的衬衫,让我这个会点针线活的给你赶了一件送来。我本来还想,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又要管矿上的事,肯定忙得焦头烂额。”
她顿了顿,视线落在沈秀兰身上,调侃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佩服:“现在亲眼一看,我才知道巧云姐说错了。
秀兰姐你这哪里是焦头烂额,我看你这是家里家外一把抓,事业家庭两不误,是个真正的全能人啊。”
沈秀兰接过那个温热的布包,入手是新棉布柔软的触感。
她听着林婉如的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