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怪物(1 / 1)

丝线翻涌着编织交缠成束,已成束的互相交融,却不耽搁染着灰光的新丝线从虚空一处一根根持续补充出来,在特定位置相叠裹缠,在拉伸后以厚薄区分出了凸或凹的弧度,它们扭转间互相咬合,收紧后压缩得凝实,最后变成了肌肉一般的模样。

这些丝线变成的肌肉组合出了肢体、躯干,最后随着头部也成型,一个灰白的人形出现在了原地,不多颜色从脚处向上攀延,试探着流转闪烁,在合适的那一种出现之后便被保留,一点点填满了这个灰白人形的每一处,最后变作了身着昨日那身室外服饰的图图一宁模样,无言的立在原地。

恰时慧曦一旁的少女肢体出现一次明显的松弛,像是本来僵硬的肌肉再次得到经络运动后的舒张。

她给人的感觉不再僵硬,就连眼瞳反射的周遭景象都有了光彩,变得鲜活。

她没有多余的动作来实现什么适应,竟然只是直接活灵活现的行了一礼,打招呼说:“爷爷,慧曦。”

图图苏石沉默不语,只有目光低敛暗沉,但看起来没有意外的情绪,慧曦能感受到老者刻意的疏离与自然流露的陌生与隔阂,甚至一些明显的嫌恶,却同时也知道将与这个拟态共度过一段时间的自己应当试着接受,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回道:“一宁。”

拟态的图图一宁眯眼一笑,看起来和真正的图图一宁没什么不同。

图图苏石没能完全收敛情绪,沉默片刻后才说:“小慧曦,接下来我将按照正常的生活节奏前往区政园,你与一宁有什么本来的安排吗?”

慧曦想了想,说:“我们昨日约好要去购入一把魔动枪,但是被愿望匀和的突然开放而打断了。”

“魔动枪?这的确是一名新约者的刚需,对已至悬崖的超凡者来说,危机总会不期而至。”

“我推测为了避免信息嵌套后的偏移失真,天衡院为了达成预期目标会在这时启用的子力应当位处于他们的直属范围,具体来说除了不知分布的侍应之外,就是议城级别的政务核心,一刻市并非首府,在一般手段下,他们再快也会在明日才到来。”

“小心应对你接触的每一个人。”

慧曦凝重地点点头,又听图图苏石继续提醒:“一宁的拟态将与你一起行动,她至少可以存在两个日夜,但你要小心让她不要受到意外伤害,这具拟态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由某种臃肿的填充物构成,包裹在缝制成肢体形状的丝线之内。”

“简单来说,锐器的划伤就会让它显露出异常。”

老者看慧曦再次点头,整理了自己的心绪,在再次沉默了几息后说:“那我们就一起出门吧。”

慧曦二人与图图苏石分别在小楼门前,他们要去往的目的地从开始就不是一个方向,图图苏石将乘列车前往夕市,那里就是整个夕照区的首府,区座政务的核心之地。

在天上的恒星改换之后,有太多的政令会在这最初的几日颁布执行,甚至可能涉及到新起降星议城的地域分割及规划,需要所有高级政务人员商讨列席。

慧曦身旁紧跟着拟态的图图一宁,他不知是否应该由自己挑起话题来维系表明的自然,好在他并未纠结太久,那个拟态竟然先开口了:“慧曦,要购入魔动枪的话需要前往三分街,这次就还是由我来带你到达吧。”

拟态就如图图一宁本身一样阳光开朗,慧曦明知她是假身,却还是在少女绽放的笑容前晃了神。

操丝镜台的效果令慧曦感到震惊,这个拟态的鲜活超乎他的想象,甚至让人出现一丝怀疑,心觉这是不是已经算是一个活物。

他易身设想,如果自己的身份被拟态将真与假混淆,那么这一定件是令人难过的事,于是他定神警醒,在心里放下一份疏离感。

所以慧曦只是点点头作回应,离开图图苏石所居处的大街上已经能遇到三三两两的路人,他们开怀的感受着不同于辰昏的明媚与温暖,相携而行,缓步香茵,脸上都是放松的表情,慧曦心想这是一个幸福感极高的城市,然后他又想到降星,新恒星带给那处人类更多的一定是迷茫与痛苦。

他心一紧,这一刻也希望他们试着放下,同时他也体会到图图苏石一部分老友们的选择,对他们来说,抬眼看到新恒星的每一个往后的日子里,将哪天都是折磨。

如果星堂之主犯下了错,那么这最后一代降星人承受了回报是痛苦的一次付出,他不知这是否能可代祂赎罪,但也好在,他们就是最后一代,往后或许无人再知天理星堂,无人再知星堂之主。

慧曦心里乱嚷嚷着这些心绪,不知不觉已经与拟态体走到了一分街的路口,他深呼出一口气缓解了一些心里的压抑,试图将注意力拉回现实,却难免在心底沉淀了一种对表象的‘怀疑’。

他将手掠过口袋想确认巨矛的触感,至少现在,他还是能从那种冰冷坚硬的感觉中得到一些慰藉,余光却瞟见正走出一分街的一个独行的男人。

他与正走入一分街谈笑着的路人擦肩而过,这个男人衣着齐整,步伐挺直,却将两只戴着手套的手交叉放进外披的阴影里,他的心猛地一跳,将一股子冰冷的清醒感送入脑髓,但他在数息之后才意识到这个应激反应的缘由是何——它来自土豆转交的信息,那张被拼接出并且备注了‘这才自然’的一张面孔!

那来源于数年前的一桩入室谋杀案中唯一被幸存者记录下的面孔,却在土豆的眼中不尽协调与自然,他花费时间拼凑与修改,由各个五官推演出各自贴近和谐的模样,有的完整,有的怎么也无法补全,而这个路人的五官中,此刻正噙着微笑的一张嘴巴与土豆侧写出的其中一张面孔里的嘴巴竟然高度相似!

但这只算是一个异常,慧曦思绪交击,在不停流转着自己应有的做法,拟态体就在身边,如果发生冲突是否会导致其暴露,是否需要展现极限层次的力量,而极限层次的力量又是否足够…直到有一刻,他想起自己口袋里与巨矛一同安静躺着的放大镜。

这个宣称能看到真相但表现诡异的落果在此刻似乎有了用武之地,而他自己已经在不打草惊蛇的极限视阈中牢牢记下了那个男人的样子,包括他行走的姿态和那个其实有些让人不安的笑容。

然后他强迫自己将目光完全移开,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前行,同时他垂下的右手已经伸进口袋轻捏起那个小手一样的柄,拟态体就在身侧,恒星光芒下的身影已然以假乱真,慧曦必须尽量避免让拟态体与自身直接暴露的冲突发生,他借着调整步伐地瞬间,身体极其自然的侧向拟态体的方向,仿佛在倾听她的话语,旋即自然地掏出了那枚落果,向上掠过视线就像只是整理了一下头发,他注入魔素,扭曲的星文在极短时间的那一瞬聚焦处组合而成,在他往下收回袋口的动作中被视线牢牢抓住。

虽然他的动作自然,但意外还是使得落果在他眼前多停放了两息。

因为除却星文之外,在放大镜的视野中那个男人脸上一滩舞动着浓稠虚触的无形面具也被猛然揭开,下面不是一张人脸,而是四对歪斜的眼珠往下随意占据脸孔范围的排列,它们视线一致,在完全同步中转动;三张嚅嗫的口分踞后齐开到脸颊两侧,已经连接上了耳朵,其中一张正是现在外显的模样;四个怪异的鼻子从不同地方拱出得极高,沉溺在黑色的液体中;不同大小的耳贴在鬓角长在脑后却毫不对称,东倒西歪的眉毛随着眼睛长满了整张面孔,这些五官都在细微但不停地蠕变着活动,这张常人一般大小的面孔上容纳下这一切,它们一同深陷进漆黑浆汁般浓稠变换的液体中,液体替代了皮肤,像是熬成了一锅黑暗的魔药,在鼓起的脓包破裂后沸腾翻涌。

那张还在持续活动的脸难免让慧曦一怔,在最后的一瞬间,四对歪斜的眼一齐看向了这边,不知是否抓住了那条刚交错后的视线。

而这时慧曦已经放回了放大镜,这也不是落果唯一看见的细节。

这是一个怪物,慧曦甚至已经快要忍不住击出巨矛,但放大镜视野中那些星文却扭曲着钻入大脑——

“一个用神秘力量改造了自身的家伙,看起来是一名绘画爱好家,手上涂满了红色的颜料,或许刚刚完成了画作,从演光绘室中走出?”

他的认知已然被悄然修改,这些段落经过了他的神经元,在每一个节点之上覆盖上新的内容,要使他将那个怪物当作完成了某一画作的常人而放过。

不对…不对!!

“不对…!”他甚至自语出了声,却很难抗拒认知的持续改变。

慧曦用力的甩着头已经引来了少数路人的降慢步伐投来视线,但他没有余力再去注意,只像是要把这些认知统统甩出去。

“慧曦…”一旁的拟态体发出担忧的呼唤。

慧曦猛然回神,这时他因与认知的对抗已大汗淋漓,但就是这一分钟的挣扎过后,街上已经完全没有了那个男人的踪迹。

慧曦刚想起身追索,一个弱弱的声音带着胆怯从街边的路灯柱旁传来:“慧…慧曦。”

慧曦想迈出的脚步被引回,那里正躲着一个黄颜色圆滚滚的橡皮糖,正是见过的一只‘糖分急送灵’。

慧曦强自让自己理智,在现在摆在面前的只有有限的选择,他不能暴露神话武装,不能暴露循光者的身份,就算报案也需要润色线索来源,他想他只能锁定、跟踪与进一步掌握信息,但至少抓住了一点,这个异常的怪物现在正在一刻市存在,也说不定定然留下了足迹。

他知道自己需要帮助,不管是图图苏石还是政体官方,现在他终于冷静下来,看到那个黄色的糖分急送灵不敢过来,只在看到一旁的拟态时露出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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